“马圈老炮儿”马术世界杯有话说

为期8天的浪琴表国际马联（FEI）场地障碍世界杯 - 中国联赛第一站、第二站的赛事于2016年5月8日圆满落幕。这场赛事聚集了中国最广大的马术运动人群，300多队来自国内外的参赛人马组合，从年仅八岁的小骑手到年过五旬的老将，无不诠释着马术精神和优雅魅力。黄祖平、刘同晏、哈达铁、李振强、张可这些马圈里的“老炮儿”们为我们讲述他们眼中的世界杯，以及他们对中国马术运动的思考。

1982年开始接触马术运动，身为骑手也是教练，30多年来，在攀登这项运动高峰的道路上从不曾停歇。“马术是一项无止境的运动，其带给每个人的挫折、失败要远远多于成功。”

“刚开始的条件挺差的，总共没有几个队，80年代用的马匹是国产马，数量也不多。90年代左右每个骑手有一匹马就不错了。有时候经常没有马骑。”作为中国最早一批从事马术运动的人，哈教练对当初这项运动发展的举步维艰深有体会。随着这几年的马术比赛不断增多，很多大师级国际骑手来华参加比赛，与国内骑手一起交流，切磋技艺，国内骑手有时候还会走出国门比赛学习，这些都大大促进了国内各个级别骑手的成长进步。哈教练认为有些马感不错的年轻骑手，若在训练上接受更系统、更正规的引导，还能进步得更快。同时年轻骑手应该“多接触马房的工作，喂马，刷马，这样更了解马的话，从马感的角度会更好，进步也可能更快。”

哈教练认为中国家长，包括咱们中国人的毛病都是急功近利的比较多，“光考虑输赢是不行的，其实这个锻炼的过程我觉得更重要。当然真正能拿到好成绩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并不需要过分刻意地追求。”另外对于马匹的选择，哈教练认为年轻骑手一定要骑受过专业调教的马，这样进步也会更快，“你要选很合适的马。好多马商们忽悠的比较多，新入门的马主，一般会听信与年轻的马一同成长什么的，这是不对的。买错误的马的人也比较多，包括我自己也买过错误的马，这也是一个挺大的问题。”

我国第一名奥运会马术运动员、马术教练、祖平马业的创始人。36岁时才选择踏上马术运动的职业道路，14年来黄祖平在马术这条路上走得既艰难又幸运。

黄祖平认为马术世界杯举办六年来越来越成熟，它与其他FEI赛事共同为推广马术运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马术世界杯跟其他赛事不一样的就是“它有一个出口”。我国骑手赵志文就是通过这项比赛，成为了第一个参加世界杯总决赛的大陆骑手，这对整个马术运动项目都是一个极大的推动。

近些年马术运动赛事越来越丰富，大家发现奥运冠军或高层骑手跟业余骑手打中低级别，不一定就能得冠军，就能拿名次。“我刚到德国的时候，认为高层骑手出去就得得冠军。事实不是这样。他要适应一匹新马，他的一匹成熟的马在打比赛的时候遇到问题了，得降下来打低级别的比赛。而专门打那个级别赛事的那匹马，可以有更好的表现。所以现在大家都慢慢懂了，哪些马参加这个比赛是为了增强信心，哪些马是为了训练、磨合、恢复信心，让马保持健康，不断进步。”

在马术比赛中，骑得好的骑手不一定拿了名次，而拿了名次的骑手也不一定就真的骑得很好。马术赛场上真正看中的是骑手是否控制住了马，控制住了自己的头脑，是否在节奏、线路和距离上都按照设计流畅地完成。如果是跌跌撞撞，东倒西歪，靠运气危险爬杆，不管最终骑手拿第几名，在骑术上都是不被称道的。“只有你规规矩矩骑，最终你才能上得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人骑马，可是在120-130CM级别上老是打杆，老是上不去。他如果不真正扎扎实实地练习，就永远上不去。等到他手里这匹马在这个级别上打得不行了，他再找另外一匹这一级别的马，他又不行了，还未必能拿到现在的名次。”

马术运动其特殊的文化内涵，决定了它在中国将承担其它体育项目无法或很难实现的对青少年全面素质教育的责任。黄祖平认为有一点尤为重要，“我们需要告诉青少年骑手，告诉他们的爸爸妈妈，告诉教练和马场主，虚荣心往往是阻碍青少年在马术上取得进步的根源。青少年争取荣誉是对的，但是慢慢地我们要把正确的马术观念告诉他，告诉他什么是安全，怎么才能扎扎实实打好基础。”家长的虚荣心往往很强烈，教练需要学生的荣誉来收更多的学生，马场更是如此，这些都会给小骑手带来不小的压力。“我们到底要培养孩子什么？我们要培养孩子参与、勇敢而不是争名次。如果那样的话，他会骑得很痛苦，就没有办法持续这项运动。大家应该把正确的观念树立起来，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基础打好了，最后一定是一步一个高地。”

中国当前快速发展的马术运动产业出现了一个拐点，很多进行基础教学的马场开始盈利，整个产业出现欣欣向荣之势。而在这个拐点出现之后它拐向什么方向，拐点的过程要经历多长，我们还不得而知。“我们马术界在制度上、体系上、理论上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需要一些知识分子，大家坐在一起做系统的总结。可能在后来的发展上，在一些方向上、认识上、理念上，我们会走一些弯路，走多大，走多长时间还不好说。我们现在要以竞技比赛带动、推广马术运动，核心是推广，推广上马人口。”有些观点认为需要明星来带动一项运动的发展。黄祖平的态度很明确，“有推出来的明星，可是到了奥运会的时候退下来了。有身高优势的，可那是爹妈给的，不是人练出来的。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畸形发展出来的结果。真正的体育要起到积极带动这个社会的作用，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全世界都是这样，不管多有天分，最终在最顶级的那些人都不是最有天分的。站在最顶层的都是最勤奋、最坚持的人。”

李振强从马术运动的门外汉，到如今成为中国马术行业中名震一方的老炮儿之一，他的马术生涯已经有了近二十个年头。

和其他马术运动的前辈探路者一样，李振强也曾经历过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我们的马术运动起步很晚，其实每个项目的开始都是这样，参与的人数少、知识匮乏、条件差，更大的是经济问题，好的质量和技术的马匹、教练、兽医、场地、设计师、钉掌师……这些最开始都不具备。很多人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选择退休转行，还能坚持在赛场上的老骑手也就那么几个。”

自国际马联 (FEI) 场地障碍世界杯从2011年落户中国开始，李振强一站都没有缺席过。这几年的比赛，不仅参加比赛的运动员数量大大增加，李振强也看到了更多年轻的新鲜面孔。“骑手的变化在青少年身上尤其突出，五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小孩而言是变化很大的。可能五年前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才刚刚接触比赛，现在成长到十七八岁，已经有好几人可以站在 150CM 的级别上了。马术世界杯是对中国马术运动的一个很集中很典型的体现。”

李振强将自己的想法总结为“比赛推动马术运动的一切”，他认为，不管是政府支持还是民间的自发举办，抑或是几方的相互配合，比赛都极大地促进了马术行业的发展和振兴。“现在马术资源每一年都在翻倍的补充。以前一年引进中国的马匹只有二三十匹，现在中国进入马术运动的马至少五六百匹。几十倍的增长，背后涉及到的各个方面的人才，包括从业人员也大大增加，这个数量是很惊人的。”

通过对中国马行业长期的观察和了解，李振强对于马术运动的推广和普及也有自己的想法，“人们现在有一个误解，一提起马术就会想起顶尖的那一部分人。其实咱们中国现在是全世界拥有马匹最多的国家，有很多蒙古马、改良马也可以从事马术运动。在俱乐部里面，很多初级的教育和马术运动使用的也是这样的马。这样的马价格不贵，谁都可以玩的起，为什么不能平民化？我们常说 110 米跨栏，大家都可以玩，但是到顶尖的就只能想到刘翔了。”

李振强认为，中国在马行业拥有很厚实的基础。在未来，可以通过各方面的努力推动马术运动在民间的普及。“现在的马术运动都从城市发展，如果少数民族地区能把马术运动带动起来，中国的马术运动就更厉害了，会推广得更快。在民运会上面可以设立一些低级别 110CM、120CM 这样的马术运动项目，可能关注、参与或从事到马术行业的人会更多。”

入行二十年来，李振强对于马术的执着与热爱没有丝毫改变，如今马术运动的良好势头也让李振强看到了希望。“以前的马术运动只能作为一种爱好，现在在中国的马术运动可以成为一种事业，并且可以形成一种产业。我相信再过个十年，咱中国的马术水平应该可以达到亚洲的顶尖水平，毕竟我们参与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内蒙古马术队运动员，中国顶尖骑手、资深教练，与马为伴几十年，是情怀亦是人生。

刘同晏认为现在青少年骑手的进步非常快，很多青少年在比赛当中技术都发挥得非常好，众多的马术赛事直接促使小骑手的进步。“我感觉每年都有不同的表现，对于我们这些老的骑手，看到这种情况非常开心。”不论哪个运动项目，从它最初的发展，到鼎盛，到消退都要一个过程。马术这项运动虽然从目前的发展来看还比较好，不过从专业骑手的素质和技术能力，所有马匹的繁育、饲养、管理以及兽医，我们和世界前列都有很多的差距。“我们这一辈人一直在不断去探索，去努力，尽量地去弥补，去缩小这种差距。”

刘同晏强调青年人首先要做到的是更关爱自己的马匹，使马匹有健康的身体、健康的心灵，才能在马术运动中发挥得好。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必定无法成为一名好的马术运动员。“作为马术选手，不管年龄多大，尤其是青少年骑手，首先应该是勤奋，因为两个生命之间的这种思想交流也好，技术交流也好，它需要与另一个伙伴相配合。马是需要关心、需要爱护的，如果没有这种很好的爱护、关心的话，马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让人欣慰的是，我们现在去各个俱乐部看，最多的骑手都是孩子。现在有一些条件的家长已经让孩子去从事这项运动。一有孩子来，他就带动了一个面，面越大，从事的人就越多。” 刘同晏认为经费不是主要阻碍这项运动走向大众的问题，“一般骑乘，作为爱好的话，普通收入家庭都能负担得起。不过如果走向深入，从事专业的话费用就很大，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

张可作为中国马术届元老级的骑手之一，赛场内外经常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年近五十的他依然像阳光大男孩一样充满活力，春风满面。

采访过程中，张可的观点可谓犀利独到，对于骑手这一身份的认识，也有着深刻严肃的看法。“我经常和学生们这么说：你要做的是赢得更多的掌声，你要通过你的技术让观众们看得明白，你和马的配合要华丽、一气呵成，而不是让别人为你提心吊胆。因为你是要去Show的，而不是来玩命的。”

对于马术运动在青少年当中的推广和比赛，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也有许多建议希望引起广大家长们的重视。“希望每一个年轻骑手的家长知道，除了在运动中获得乐趣和进步之外，也要了解如何规避风险。比如说一个俱乐部盖了很好的房子，但这跟骑术没有什么绝对的关系。可能在很普通很陈旧的房子里，马却住的很舒服，骑乘环境很好，或者教官有很好的系统和经验方法去教学，这才是真正好的东西。以安全为基础，比盖很好的房子要更加实在，年轻骑手们才会有提高。”

作为教练，张可可谓桃李满园，面对不断壮大起来年轻骑手群体，张可并没有很大的压力，反而对他们抱着很高的期许。“至于学生和后辈们会赢了我的问题——我现在有一种顾虑，就是他们怎么还赢不了我。我现在已经快五十岁了，我希望年轻的骑手们成长的速度快一些，尽快超越我们这些老骑手。”在马术的等级考核制度方面，张可认为国内做的还不够规范，有时候不能只通过一两场比赛就判定这个骑手的水平。马的能力和骑手能力可能存在差距和互补，因此，考核的等级应该标志着人和马这一组合的等级。

马术运动的发展在国内突飞猛进，但在张可眼中，由于文化的差异，国人在马文化、骑士文化上的领悟不足，让这项运动多多少少欠缺些味道。“我第一次参加比赛，回家说起这事。当时正好街坊也在，街坊说你们卖票么？什么马戏团？什么时候表演？我说我们这是竞赛。因为我们没有这个文化，所以对骑术的理解也完全不一样，对骑手的理解更不一样。咱们牧民的孩子应该是最后一波跟马打交道的孩子，现在基本也没有什么放牧的了。牧区都圈养了。文化去哪儿了呢？要传承什么呢？”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张可曾经在欧洲入境的时候说起他的职业是骑手，当时感觉外国人立即对他肃然起敬。“因为骑士意味着国王的护卫，会用他们的忠诚、勇敢、财富，守护国王和整个国家，这是非常受尊重的职业。而我们在这些文化上可能比较欠缺。”

张可有一次和朋友讨论骑士服的事情，朋友认为他的骑士服不够华丽，建议他在和马匹的搭配上做些调整，以体现骑手和马匹的精神面貌。“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毕竟我们参加马术世界杯这么一个大型的世界级的Show，方方面面都应该是典范、是顶尖才对。这样才会和这件事情接轨，才是一个正确的观念态度。”

作为在马场上叱咤风云多年的老将，回想起曾经的峥嵘岁月，张可感触颇深。“我们已经骑了三十年马了。我们当时和现在的年轻骑手，可以说完全是两件事。就像拿一张上世纪50年代的照片和现在北京的CBD对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事儿。我们曾经拉了一卡车的野马。直接把马轰下来跳到沙堆上。哥们几个抓，抓到哪匹就算谁的。我的两条腿都骨折过，都是因为骑生马，一蹶子就飞了。”

“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也有梦，可是吸引他们的事情太多。我们那个时代的梦想简单，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坚持到今天。”说起梦想，张可的眼中焕发出光芒，“你看希拉里，她六十几岁了还有梦想，她就是想做美国总统。对于年轻骑手来说，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还有更多的机会。如果你想去参加奥运会，这就是你的梦想。到今天我的梦想也没有破灭，尽管我已经快五十岁了。我也知道未来的难点很多，时间、金钱，各个方面都存在困难，但我依然坚持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