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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苍轻骑不须归——跟随新疆柯尔克孜猎人出猎

2022-7-26 14:14|来自: 《马术》2016年4月刊

摘要: 中亚干燥的戈壁滩上,一队柯尔克孜猎人骑马架鹰,逡巡在灌木与乱石中间,他们的眼神如雄鹰一样敏锐。一只灰色的野兔伏在土坷中,几乎与周围成一色,但还是被猎人们发现了。默契的手势、眼神,几驾坐骑分列包抄,伺机 ...


中亚干燥的戈壁滩上,一队柯尔克孜猎人骑马架鹰,逡巡在灌木与乱石中间,他们的眼神如雄鹰一样敏锐。一只灰色的野兔伏在土坷中,几乎与周围成一色,但还是被猎人们发现了。默契的手势、眼神,几驾坐骑分列包抄,伺机而动。野兔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飞快窜逃,与此同时,猎人胯下的轻骑也迅速出发,马蹄撩起的狂沙烟尘中,猎人手臂上的雄鹰俯冲而下,野兔在地面奔突,猎鹰在后面追逐,直至其有力的双爪将野兔牢牢抓住。

阿合奇,柯尔克孜语为“白芨芨草”,这是一种在高原荒漠中顽强生长的小草,耐干旱、耐盐碱。同时“阿合奇”也是柯尔克孜自治州的名称。这个位于中国最西部天山南脉腹地的边陲小县,戈壁、荒漠、连绵的雪山似乎是唯一能看到的风景。在这里,骑马狩猎的传统还在坚守着。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江城子· 密州出猎》

风沙迷远客,冷月迎故人。远客如风而来,带起的尘埃,也随着风沙消弥在大漠中,身后是无尽的黄沙。我来到这里时已是冬末,正是接近狩猎季节的尾声了。牧民们通常在冬季狩猎,因为在雪地上比较容易辨认动物的脚印,另外夏天是猎鹰脱毛的季节,天气太热它们是飞不起来的。猎鹰最好的状态是在冬季。阿合奇雅郎奇村的别克家族有兄弟八个,我住在其中的一个兄弟马坎儿·别克的家里。

马坎儿的几个兄弟都显得稳重成熟、风度翩翩,全是骑马打猎的好手。马坎儿今年 50 岁,是镇上的驻村干部,已经为村里工作 18 年了,家里养了 16 匹马,几百头牛羊;最年长的大哥肉赛姆·别克,虽已 60 岁,仍然可以架鹰在马背上驰骋,形态威仪;42 岁的苏里塔尼·别克在托什干河谷的乱石滩上,飞速奔驰好几公里,及时拉住了我那匹快马的缰绳。 

过去以游牧为生的柯尔克孜族,传承了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的驯鹰技艺。在白雪覆盖的阔克萨勒山、喀拉铁克山上,他们经常骑马到高达近百米的山顶上,将自己驯养的鹰放飞。除了猎狗外,猎鹰是他们传统的捕猎利器,是他们用以捕捉野兔、野鸡、狐狸等猎物的好帮手。近些年来由于生活方式的演变,柯尔克孜族基本定居了,不再以打猎为生,猎鹰的作用越来越小。别克家有好几个兄弟都到县城工作去了,比如肉扎洪·别克,就曾在县上任武装部长,组织干事;艾山·别克现在是县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坎加洪·别克是县旅游局的干部兼司机。但阿合奇当地的牧民们仍然将此作为一种文化的传承,家家户户驯养猎鹰。

马坎儿和我们聊起鹰来仍然很地道,他说猎鹰有 60 种,其中有 40 种可以单独抓获猎物养活自己。猎鹰与猎鹰之间的区别是很细致的,有的爪、嘴、翅膀上有细细的皱纹;有的爪是青黑色的,有的爪是黄色的;翅膀上的毛有的像白杨树的叶子,有的像柳树的叶子……年纪大的老人们可以把不同种类的猎鹰细细分辨出来。另外猎鹰的体型也各不相同,如在阿合奇的哈拉布拉克乡,有种鹰叫“柯然博孜”,肩膀比较宽,是个很凶猛的品种;在喀什地区的阿克陶,有种鹰的爪子外面有个洞,甚至可以穿过一根筷子。鹰的雌雄也很难区分,柯族的老驯鹰人说,个头小的是公的,个子大的是雌的。鹰是种长寿的鸟类,普遍能活 40-60 年,一般通过毛色来看年龄,年龄大的鹰毛色全身变黑,而年轻的鹰翅膀下面有很多白毛。

近几年,国家为了保障牧区动植物生态平衡,相继出台了限制捕猎的法规,牧民驯养一只猎鹰首先要到所在地的林业部门申报登记,领取了《驯养许可证》后才能饲养。在阿合奇周边的山里,猎鹰通常栖息在山麓间的开阔地、河谷灌木丛里。柯尔克孜人抓鹰的时候是很讲究的,一般有三种方法:一种是直接去高山上的鹰巢里抓,但是出于保护的考虑,只能抓其中的一两只,不能全部抓走;第二种方法是诱捕,把以前抓的鹰放在地上,旁边用铁夹子夹住一只兔子,老鹰想吃却够不到,天上的鹰看到它的动作,冲下来捕获猎物的时候,被夹住;第三种方法也类似诱捕,选择天气晴朗的时候,在戈壁滩上搭四个细细的柱子,上面罩上网,网下放置兔子等猎物,在兔子的脚上绑上绳子,当人在远处拽动绳子的时候,兔子也跟随窜动,引来老鹰,而鹰的视力只能分辨黑白,对绿色的网子是看不到的,在它冲下来的时候,就会被网子裹住。马坎儿的鹰是用第二种方法抓到的,他说用第一种方法抓到的鹰,自幼养大,很有感情,到了时候都舍不得放走。另外幼鹰由人类养大,性格老实、胆小,也会失去一定的野性。所以现在他们只抓成年的鹰。

抓鹰最好的时间是在九月,这时候是一年之中鹰最胖的时候,比较容易抓到。不过八到十岁成年的鹰不太好驯,几乎要驯一年才能放。马坎儿的鹰是 2009 年 2 月中旬抓来的,可驯了九个月后却自行跑掉了。他今年冬天准备再抓一只。

出于动物保护的考虑,国家现在规定抓回来的鹰都要进行登记,过两三年要放掉,由森林公安进行监督。身体好的鹰一般可以养三年,身体不好的一年半、两年就要放归,四五月份是放鹰的好时节,这时候旱獭等动物很肥壮,放归的鹰可以很容易就找到食物。

驯鹰最重要的环节是熬鹰,马坎儿家的院子里就有一个结在两根树杈之间类似秋千的装置,这就是熬鹰的地方。整个过程需要七到十天,让鹰戴上眼罩,不吃不喝,发现它瞌睡就用木棍击打它的脑袋,人也跟着熬,所以与其说是熬鹰不如说是熬人。之所以让鹰站立在这么一个晃悠悠的秋千上,是为了让它适应日后马背上的晃荡,否则当马匹奔跑起来以后,鹰的翅膀张开,就无法及时俯冲捕捉猎物。这样驯出的鹰,在马背上坐得稳当,一旦眼罩拿开,就能准确扑向猎物。

驯鹰的人需要能吃苦耐劳、动作灵活、头脑聪明,可谓是智勇双全。鹰也是很机灵的动物,它能通过人的眼神看出恐惧、猥琐,它只臣服于能控制住它的人。如果驯鹰人不行,就很容易就会被鹰抓伤,人要比鹰聪明才行。马坎儿八弟兄中,有三个都是驯鹰的好手。

喂鹰也很有讲究,要让鹰的胖瘦随时保持平衡,吃得太饱鹰会跑掉,要维持一定的饥饿感,让它随时保持清醒。每天喂的时候要看眼神、体型,每天都要称重量。有一种当地人叫“阔药”的东西,其实就是白毡子,如果感觉头天的食物没有消化完,就让鹰吞咽白毡子,这样未消化的食物会在一两天后连着毡子排出来。如果胃里没有东西,第二天就能吐出来;而如果胃里有未消化的食物,则第三四天才能排出,比如呱啦鸡的爪子、野兔的牙齿等。鹰是肉食动物,一般如果喂食羊肉的话,一只鹰每天要吃几公斤的肉,现在羊肉很贵,猎人们现在大多养鸽子来喂鹰。另外政府给阿合奇地区的 60 户猎鹰户每个月发放 500 元的补助,可惜这费用是不够的,猎户们每个月自己还要花费不少,所以能够饲养猎鹰的家庭都是经济条件很好的。

放鹰必须骑马,重的鹰有的能达八九公斤,仅靠人的体力是不行的,一般在马鞍上都支有一个像拐杖一样的支架,用来支撑架鹰的手臂。放鹰的马不是一般的马,需要速度快、反应灵敏、耐力好。以前猎人们进山打猎,一般都要在山里走数日,如果马的耐力不好,很难支撑。马坎儿养有 16 匹马,其中只有四匹可以放鹰,最好的一匹是 2003 年从库尔勒和静买来的,是一种名为“图勒帕热”的品种。当时花了 5500 元,而现在的价格则要到15000 一匹了。这匹马后几日也成了我的临时坐骑,他的名字是“托热哈什嘎”,意为额头上有白毛,全身毛色为深红棕色。

虽然和静属于巴音郭勒蒙古族自治州,但这种马却不是蒙古马,它脖子很长,身体也长,个头很高。牧人们认为现在新疆最好的马就是库尔勒的,而不是传统意义上认为的伊犁马。我疑惑阿合奇西北部与吉尔吉斯斯坦交界,那里的品种也被公认为是非常优秀的,马坎儿为什么不从那边引进呢?马坎儿解释说曾经引进过,但是马匹不适应这边的气候,不能成功饲养繁殖。

阿合奇县历史上曾是柯尔克孜族人聚居地,并有过多次民族迁徙,以及与境外的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的克州其他县市、北疆的伊犁地区等游牧区往来密切,因此柯尔克孜当地马的形成历史经过了漫长岁月,曾带入了相当数量的中亚马匹血缘。但是如同中国各地游牧民族的马匹一样,随着马作为代步工具的作用以及其经济价值的削弱,其品种退化也是必然的结果。

打猎的行头很有讲究,兄弟们头戴狐狸皮的帽子,上身穿棕黄色骆驼毛呢的长款大衣,腰间用皮带束紧。马匹的装扮也很漂亮,身体上披着色彩鲜艳的马衣,是由各家女人们手工制作,上面的图案是纯手工刺绣的,其中一件马衣上还绣有鹰的图案。很特别的是马鞍前部有一个类似拐杖的装置,只是比普通的拐杖要短很多,这就是架鹰用的,其一头抵住鞍子作为支撑,一头放置架鹰人的手臂,这样十几斤的重量就不用全部压在人的手臂上了。

我和另外七个猎手分骑不同的马匹,穿过村中的小路,来到河谷的乱石滩中,我们共带了四只猎鹰和一只猎隼。这段时间正赶上南疆的沙尘天气,天空阴暗,却显现出更加苍凉的气氛。在纷乱的马蹄声中,我顿感振奋,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

马匹依次渡过托什干河,冬末的水量虽然还不是很大,却也淹至马肚子了。水流湍急,我的马好几次在水中打了趔趄。在水中央的时候,望着身旁急速流过的河水,甚至有几分晕眩,赶紧将目光投向对岸要到达的定点,并把马头调整向斜前方,迎着水流的方向走,否则很容易被水冲得站不稳。

奔跑在空旷而深邃的山谷中,老大挥手马队骤停。旁侧的山崖上,发现一只狐狸。狐狸的颜色和山体融为一色,除了猎人如炬的眼睛,普通人是很难发现的。山崖很陡峭,要直攀上去是很难的,我们绕到山后,发现有比较平缓的坡可供攀登。把马拴在山下的树干上,苏里塔尼手持一只猎隼开始攀山。而待绕到山前,狐狸却已经不知逃窜到何处了。

接着,我们在河谷的灌木丛中继续寻找猎物。各人分散开来,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马匹轻盈而有节奏地前进。忽然后面的兄弟发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呱啦鸡,众人立即掉头向同一方向狂奔,其中某人臂上的猎鹰飘然而下,准确地逮住了猎物。 

我在雅朗台四五天的时间里,弟兄们组织了两三次出猎,我问他们这样的活动经常进行吗,他们说现在环境破坏严重,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少,再加上自家的农活也多,出猎的时间不多了,大多只作为一种娱乐活动。另外在有“托依”(婚礼)和“那泽尔”(家人去世一年后家族的聚会)等活动的时候,大家会集体组织出去打猎。希望这里的人们能坚守住这古老的传统,在中亚广阔的大地上,雄鹰依然翱翔,骏马依然奔驰。

文、图/何亦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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