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关系学：马主与马相处的科学

当我还是兽医学校的学生时，“人与动物的纽带”这个说法还未被创造出来。在我受教育的过程中，我们虽然隐约知道这个纽带的存在，却几乎没有对此做过任何讨论。西澳大利亚的莫道克大学里，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农场或者有畜牧业背景，我们身上特有的“牧场牛仔精神”让我们将动物的价值等同于货币。当时，在大动物医学（牛、羊、猪）里有一个通识，即治疗的开销最多不能超过动物本身的货币价值……多一分都不行！

当我们面对马时，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是骑手，在我们的孩童时期就养过马，如果一个客户带着她的马来到我们大学的医院，那么无论这是一匹小孩的 Pony 马，还是一匹盛装舞步的温血冠军马，我们都能深深地体会到主人和她的动物之间的这层纽带关系。正因为我们自己有过深切体会，我们能理解主人和她的马在情感上的紧密联系。你永远猜不到，一个马主为了治疗生病或受伤的马能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其开销通常远远高于这匹马本身的货币价值。

现在，兽医和心理学家通过研究，让我们理解到，我们对自己与马之间纽带关系的认识、经历，能通过多种方式改变马的一生，改变我们自己的人生。人和马的纽带能为马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在情感上深深地眷顾你的马，你将更重视马的生命，做出的决定能改善马的生活境况，创造更好的饲养和训练条件，选择能拯救马生命的兽医治疗方案。然而，我们是否真的理解这样的纽带，给我们自己所带来的好处呢？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希望拥有自己的马，照顾马、骑马、给马刷毛，每天和它互动，支付它们的开销账单？是那个纯粹的“自我”？向同伴“炫耀”自己的所拥有的智慧和财富？亦或是显示财富而带来的满足感？例如，在微信朋友圈里更新状态“我要飞去新西兰花500 万购买 15 匹马！” 

有这样思维的人，错过了人和马之间更广泛、更有意义的纽带关系。这样的纽带能为生命带来更丰富的色彩。

探索人类和动物之间的纽带的这项新学科被称为“人与动物关系学”。这门学科的定义是“人与动物的纽带是受到行为影响、互惠互利的、互动的关系，对双方的健康和福利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其影响包括但不限于：情感的，生理的，以及人、动物、环境的互动。”

这门学科让我们理解人与马的纽带的发展历程，并揭示了这种纽带所带来的放松、满足和治愈。心理学研究已经证实了与马的互动能帮助人类更有韧性。跟韧性相关联的特征有：制定未来的计划，明确的目标，对于自我的信仰、能力、实力，能开放地交流自己的感受，解决问题的能力，能有效适应激烈的情绪和行为。难怪如此多的父母鼓励自己的孩子去骑马，谁的父母会不重视这种能让孩子未来更成功的机会呢？

中国马业正在迅速地成长和变化。那些帮助你们在现今社会成功的特质未必能让你们的后代在未来的现代中国施展拳脚。韧性和强有力的自我信仰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文化背景下，都是成功必不可少的要素。

在治疗中借助动物的力量并不是现代创新：据古希腊文献记载，公元前 600 年就已经存在“马疗法”了；1875 年，法国的医师Cassaign 总结到“马疗法”能帮助治疗某些神经系统疾病。前苏联就曾经用海豚治疗神经紊乱，美国老人院用兔子降低压力水平。在 1950 年代，英国的精神治疗师探索了针对各种人类异常行为的马疗法。

我从兽医大学毕业至今，20 多年过去了，对于人和马之间纽带的理解和其价值的相关理论研究也在不断深入。从最初的模糊的直觉，到传闻，到如今的有事实依据的研究。对人类来说像伙伴一样的动物包括猫，狗，马，兔子，鸟，甚至是鱼。否则，我们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价值上亿的宠物产品业。例如在美国，该行业价值 555 亿美元，这甚至高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 GDP。

关于人和动物的纽带对健康所带来的好处的相关证据正在不断被发现。2013 年 3 月，美国心脏病协会就拥有宠物和心血管风险发表了声明，并在期刊中刊发了该声明。其本质是什么呢？ 拥有宠物，特别是拥有狗，或许能降低心血管疾病风险。我推测，拥有马或许有更深的影响，因为骑马的人保持好身材，通过和马一起运动变得更健康。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以动物为伴或许对癌症发病率有有利影响。相关的研究有限，但是我们确实知道，抑郁是癌症发病率的诱因之一。有动物作伴的人自我感觉更好，出现抑郁的几率更小。马主们“被迫”去户外和自己的马互动，而这个行为恰好能赶走抑郁症。人和动物之间的纽带是为何产生的？

人和动物之间的纽带从多方面看都是重要的。一万多年前，当人类开始驯养狗的时候，人和狗之间的纽带就产生了，这当然是计划之外的产物，纽带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不仅是让人感觉好，实际上，纽带对双方都是有利的。狗从原始人时期就跟人类相处，吃我们的餐后剩饭。随后，我们的游牧祖先在不断迁徙的过程中，同马产生了合作者一般深厚的友谊。去问问蒙古人，假如离开他们的马，生活将有怎样的变化，答案一定是天差地别。

关于人和动物之间纽带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其中包括残障人士与服务犬。数年来，肢体残障者、听觉障碍者、存在生理困难的成人和儿童在服务犬的帮助下获得一定的独立能力。

马对人类的情感，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和肢体语言非常敏感，对此我们有丰富的记录。在 20 世纪初期，有一匹名叫 Clever Hans的马因为能够做复杂的数学题而在柏林家喻户晓甚至走向世界。它的主人，数学老师Wilhelm von Osten 先生会问 Hans 一些数学问题，例如“假如一个月的第一天是周三，那么下周一是几号？”，Hans 会用马蹄点地 6 次；“16 开平方等于多少？”，Hans会用马蹄点地 4 次。

Hans 惊人的数学能力让它在 1904 年登上了《纽约时代》杂志的封面，同时也引起了专家的研究兴趣。研究者们发现，Hans 不仅能准确地回答主人 Wilhelm von Osten先生的提问，甚至能回答其他任何人的提问。最终，一位心理学家，Oskar Pfungst 博士为我们找到了答案。他注意到，当提问者所在的位置相对较远时，Hans 的准确率会有轻微的下降；当提问者藏在遮挡物背后时，Hans 的准确率则骤降为零。

Pfungst博士特别留意到提问者的肢体行为。他指出，在表演过程中，人们的身体语言，呼吸，面部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当紧张程度每上升一次，Hans 就用马蹄点地一次。当 Hans 马蹄点地的次数正确，提问者就稍微放松一点，而 Hans 就立刻停止马蹄点地的行为。

因此，hans 并不是一匹具有数学天分的马。但是，相对别的马来说，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类微行为观察者。研究认为，马这类群居动物也通过同样的方式观察自己的同伴。

RDA（残障者骑马协会）是一个国际性的志愿者组织，通过马和马术骑乘疗法帮助残障儿童。RDA 志愿者观察到，马和他们的残障骑手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互动。“我们发现一些存在语言交流障碍的自闭症儿童通过和马接触产生自信，”那些儿童和马在一起时，开始互动和说话。

一个英国的 RDA 中心开展了一项针对当地学校儿童的，为期三年的研究。他们将特别调皮的，甚至会被开除的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和调皮的 Pony 马放在一起。与马接触后，那些孩子立刻发生了改变；为了让马行为得体，他们首先做出表率。孩子和马都停止了调皮的行为！

人和马的纽带在银幕上大放光彩，迈克尔·莫波格的作品《战马》被斯皮尔伯格发掘后，改编成电影并在国际上大获成功。迈克尔·莫波格同时还经营一个名为“城市儿童的农场”慈善项目，他有一个关于 Billy 的故事：一个存在严重语言障碍的孤僻孩子，两年里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在一个夜晚，他无意中听到 Billy——那孩子以为四下无人，迅速而流利地同一匹叫 Hebe 的马说话。话语就这么自由地倾泻而出，毫不口吃。Hebe 站在那里，安静地倾听。

研究者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Anthrozoös》期刊的研究发现，和包括马在内的动物互动，能改善行为，疾病，抑郁，尤其是自闭症的问题。《自闭症和发育障碍》杂志指出，对自闭症患者来说，相对于难以理解的人类的情感的细微差别、对话和互动，动物的“简单，重复，非语言的行为”更容易理解，并且更让人安心。RDA 自愿者通过观察 40 年来 Pony 马和残障骑手，Pony 马同自己的残障骑手互动时，与健全人互动的情况是不同的。

宠物的陪伴能让抑郁者以及遭受别的情感痛苦的人，例如战后综合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症的人感到放松。这类人能同狗建立深厚联系，在狗的陪伴下做平时做不到的事情。人们热爱自己的宠物伙伴：在美国，70% 的宠物主人表示自己会抱着自己的小宠物睡觉；65% 的人表示会为自己的宠物买圣诞节礼物；23% 的人会为自己的宠物做饭；40%的已婚女性表示相对于自己的丈夫，宠物能给自己更多情感支持。

遗憾的是，有的兽医学校并没有教人和动物纽带的认识，我所拜访过的中国马术中心里有的也没有强调人和马的纽带。我时常看到驱动商业运转的是主人对“高贵”的渴望，而非开明地关心每一位参与者，包括马的福利。最成功的马术中心不仅有强大的商业道德标准，总体的策略，理解人和马的纽带，并且将马的福利排在第一。

对我来说，拜访中国时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时刻，是当我遇到一个真心热爱自己的事业，热爱马的骑手，马工，兽医学生，马业教授，马主。我们共享和马一起工作给我们带来的情感上的愉悦。

我很难过的看到，有的地方，仍然存在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马，不用太担心；如果这匹马去世，你可以买一匹新的。”在过去，兽医认为客户和自己的马以及别的宠物之间的联系是不正常的，不愿意正视其存在。这是“货币农牧”态度的旧观念，这种观念强调，在不能赚钱的动物身上花钱是不可接受的。现在，持有这样观念的人越来越少，因为观念的转变，兽医能付得起钱买医疗设备，接受更好的训练，为客户提供等同于人类的医疗好技术。足够多的文献研究显示，自己的马生病时，人们经历的情感通过与自己的家人生病时的情感相比，痛苦是一样的。

观念在改变。很多重要的研究能提供帮助。举例来说，美国国家健康研究所同宠物营养福利中心合作，他们支持关于动物和人互动的研究，例如涉及到孩子的发育、健康，对儿童和问题少年的动物疗法。最成功的马业专家，马术中心教练，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认识到任何动物互动的重要性。他们对待骑手和马的方式非常不同。对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认真面对出现的问题，帮助骑手找到问题的根源从而解决问题，促进马的行为。同时，以 RDA 的调皮的 Pony 为例，往往是人类行为的改变，引发动物的回应。

认识到人和动物纽带的重要性，致力于帮助客户了解其工作的复杂性，是兽医要做的。过去中国兽医医疗发展有限，本地兽医看护农村的牛、猪、马，在很多偏远地区都是能拉车的，生命力强的动物。

相反，马在现代马厩中被认为是奢侈的动物。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有马的人生，和马互动，让我们的社区和国家更健康。接受良好训练的马专家兽医是社区重要的组成部

分。在中国马业中，这个部分是缺失的。同时，利用核磁共振的腹部手术在中国时常不能实现，即便有，也非常昂贵。

经济因素和为发展成熟的兽医服务能打破人和马的纽带。这是为什么中国兽医们继续不断促进他们的技能、产品和设备，继续不断寻求国际马业专家的合作意见是如此重要。同时，随着兽医医疗交流的发展，我们能平衡客户要面对的经济负担和高质量护理的需求。

兽医还能扮演教育客户的角色，让客户了解如何保持与马的纽带关系。在此不得不实话实说：“在第一世界，我们爱我们的动物就像爱生命（或者说，我们爱我们的动物爱到死）”，兽医研究者发现。狗，猫，马肥胖可能导致代谢紊乱，心脏病，骨科疾病和其它危及生命或限制生命的情况。

在新兴国家，如中国，我发现导致马出现代谢紊乱、绞痛、饥饿和死亡的往往是源自给马吃了错误的食物。马术中心很聪明地寻求独立马营养学专家的建议，而不是听从马饲料销售人员的建议！

·马必须要容易管理，容易骑。存在攻击性、乱叫、乱踢、咬人的行为问题，会削弱人和动物的纽带。

·针对每个马主的个性、年龄、生活方式来选择正确类型的马非常重要。小女孩绝对不应该骑种公马。

·应该通过“积极强化”和每天的训练来让马“有礼貌”。

·马术中心的投资人，马主，骑手必须通力合作，一起做出关于马的健康和福利的重要的、彼此了解的决定，特别是饲料计划，训练，和马应该在马厩还是去遛马。

其实拥有马并不适合每个人，因为即便你能负担 10 匹马，如果你没有时间和它们互动，何必呢？马的品种和性别对人和马的福利来说影响很大。相对于拥有一匹善良，容易相处的骟马，拥有种公马的同时意味着更多的困难和问题。意识不到在“问题行为”的萌芽阶段就需要解决它，后果很严重。如果你让一匹马轻咬你的衬衣，那么当某一天马咬掉你孩子的脸的时候，千万别震惊。当你和马在一起的时候，要么你训练马，要么马训练你。意识不到从长远角度考虑马的健康和福利。你的马长到了 20 岁，太老而不能骑乘的时候，你是如何考虑他们的住处的？